康熙收到消息的時候， 緊趕慢趕， 到皇宮的時候， 皇後還是去了。

磁珠此時跪在他跟前，哭的眼淚鼻涕一把，串珠一般， 叫著，“萬歲爺， 皇後娘娘去的時候， 嘴裏一直叫著您的名字。”

人之將死， 其言也善。不論多大的罪過，死者為尊。

康熙重重一拂袖， 眼中悲意閃過，嘆道：“賜謚號仁孝皇後，厚葬。

皇子呢，可好？”

現在裏頭， 因為皇後歿，跪了一地的奴才，康熙還沒來得及進產房。

因為昭妃佟妃死死拉住了他，說了， 產房， 尤其是這種難產的產房，可是大不利。

甚至後面還驚動了太皇太後都來了， 此時說什麽都不讓康熙進去。要讓奴才們將裏面收拾好了，到時候皇後的靈柩出來了， 才能讓康熙看了。

否則，這影響到龍體，就太忌諱了。

康熙一再的忍讓皇後的不作為，甚至幾番護下她，便是不想面對這天。

甚至連皇子都有想過，不讓她生了，可惜她一再的為皇子的事情，幾番拼命，最終還是難產而死。

“萬，萬歲爺。”這忽然問孩子，磁珠身子忍不住，顫了下。

康熙惱怒閃過，重重一哼，“說。”

磁珠此時心底劇烈起伏，眼前不斷劃過皇後臨死前的話，‘保護太子，保護太子，本宮要你用命，護住太子平安長大。’

再加上現在康熙身上的低氣壓，她渾身如冰水潑過一般，被澆個透心涼，忙顫聲道：“皇、皇子，在裏面，索，索夫人與奶娘們看著。”

康熙聽到廢太子果真活著，眼底又驚又喜，又愛又恨，幾番情緒夾雜，腳步生生的紮了根一般，久久停留在原地，半晌沒動。

還是孝莊叫了聲，“快去將皇子抱出來，哀家也要看看。”

孝莊比康熙還要晚來一步，此時聽到皇後生了個皇子，本來她是容不下的，可到底皇後死了，這個嫡子地位就尷尬了。對蒙古後妃來講，壓力就沒這麽大了。

太皇太後都有吩咐了，奴才們都連番應著‘喏’。很快就有丫頭推門進去，讓抱三皇子出去給萬歲爺和太皇太後看。

索夫人在屋裏，聽到宮女的叫聲，忍不住反問了遍，“抱，抱皇子出去？”

連她女兒的屍體還在產房裏，都先不管？

“索夫人有禮，麻煩快些，萬歲爺和太皇太後還在外面等著呢。”

太監聲音響起，索夫人嘴裏問了聲，“磁珠呢？”

那太監又道，說是在外間呢。

她這才穩住內心的悲涼，丟開了久久握住的那雙冰涼的手，讓奶娘抱著孩子出了產房。

看到外面站了黑壓壓的人，打前頭就是一身明黃色黃袍的康熙，眼中淚水忍不住掉落下來，這，這就是她女兒死前還在念著的男人。

“給萬歲爺請安。”

幾個產婆一見到康熙，嚇的本就青紫的臉色，更是毫無血色。跪在地上，不斷磕著頭，孩子被搖晃著，忽然‘哇哇’哭了出來。

康熙聽到聲音，沒敢過去，倒是說了聲，“都起來吧，皇子身體可有礙？”難產的孩子，若是有礙的話，可是需要太醫好生診斷的。

倒是孝莊聽到哭聲，先走過去揭開包布看了一眼孩子，這剛出生的孩子，雖然哭著，到底整個小臉看起來是健康的。

便對著康熙叫道：“玄燁，孩子很漂亮。你過來看看。”

到底是生來就沒了娘，孝莊反而對這個孩子憐惜了些，罷了，宮裏頭到底需要個太子穩固朝綱。

胤礽跟康熙一道回來的，一到坤寧宮外，他首先找到紫青青的位置，幾步過去，就在紫青青身邊的。

此時他眼神緊緊盯著康熙的反應。

在他皇祖奶奶叫皇阿瑪過去看孩子的時候，他瞳孔一縮。

胤礽明顯看到他皇阿瑪，不知道為什麽，腳在顫抖。即便很快就恢覆正常了，可他還是看到他皇阿瑪此時心境並不平衡。

他分不清，他皇阿瑪此時的感情，是對孩子的，還是對皇後的。總之，好久沒主動拉紫青青手的胤礽，此刻將小手緊緊包裹在紫青青手裏。

只有感受著母妃手裏的溫暖，他才感覺心是暖的，怕是他皇阿瑪，無論何時，心底對他，都是不同的。

這個答案，前世不就有了嗎？

他不知道要糾結什麽，不過等額頭傳來一股暖意，耳邊響起一聲柔聲，“金子，金子，怎麽了，是不是怕。”

紫青青將孩子抱進懷裏，不斷摸著金子的額頭，又在他眼前搖晃了幾下手，才將金子的視線帶了回來，可差點沒將她嚇壞。

怎麽好端端的，金子會渾身冰涼，連小手上都出了這麽多汗，忙一抱進懷裏，就想叫太醫過來給他看看。

卻被胤礽止住了，仰頭看著她，低聲道：“母妃，兒子沒事。”

他確實沒事，這世有這麽疼他的母妃，皇阿瑪也算寵愛有加，以前的，都隨著煙消雲散了。倒是這個新生的三弟，怕是未來前程未蔔了。

這就好像，活生生的看著另一個自己，再重覆走一遍老路一般，他此時動動嘴角，卻是什麽話都憋了回去。

奶娘這邊，看著整個坤寧宮的氛圍都很緊張，‘噗通’一聲跪倒，斷斷續續回道，“沒，沒事。”

這顯然在回康熙的話。

康熙聽到這個回答，到底放心了，他視線看過去，只能隱隱看到孩子的輪廓，他腳步卻沒動，只是吩咐磁珠好好照顧皇子。

又讓人將索夫人扶了起來，倒是發現扶了幾番，索夫人都沒起來，還是磁珠跑過去將索夫人扶起來的。

“梁九功，著朕旨，敕封三皇子為太子，洗三禮過後，加封。”

梁九功聽到康熙的吩咐，甚至有那麽一絲震撼，還擡頭打量了一番康熙，見康熙認真的神情，便一躬身，“喳。”

這一刻，他心底甚至有些詫異，擡頭打量一番紫青青身邊的胤礽，見其小臉上，穩穩的，沒有絲毫變化，這才長長松了口氣。

倒是孝莊聽到康熙的旨意，回頭看了一眼他，叫了一聲，“玄燁，可？”想好了。

三皇子再是嫡子，可終究太小了。

“朕意已決。”

朝堂需要個太子，剛好這時候，皇後的嫡子出生了，立太子穩定三軍便是最好的時機。

雖說現在立太子，太子太小不適合，會成為很多人攻擊對象。可康熙對前世太子反他的事情，還是耿耿於懷。

思索一番現在朝堂局勢，便狠了狠心。能不能活下來，全看他造化。只是還像前世一般認真撫養教育成繼承人，康熙此時卻是沒這個心思了。

索夫人這刻是真沒想到康熙竟然真的會封一個幼兒為皇子，心底是既興奮又震撼，她眼底透著大大的歡喜。

只是現在孩子太小，又被封了太子，她太不放心了，便有心想著女兒臨死前的話，讓妹妹進宮撫養孩子。

若是讓她的小女兒進宮撫養孩子，萬歲爺肯嗎？

抱著試一試的態度，索夫人還是磕頭跟康熙請了這個旨意，“三皇子還小，臣婦請萬歲爺旨意，希望讓小女入宮撫養太子。”

話說出去後，她心裏七上八下的。這樣一番，雖說對她小女兒不公平，可是大女兒去了，赫舍裏氏一族還是會送格格進宮的。

這今年又馬上是大選了，現在女兒先進宮，等大選的時候，萬歲爺怎麽也會給小女兒一個名分的。

索夫人這話一說，孝莊先發火了，怒喝一聲，“放肆，沒進宮的格格，如何進宮撫養得了太子。”

索夫人嚇得一哆嗦。

康熙眼前，卻是浮現前世廢太子的點點滴滴，他眼底甚至有廢太子剛回說話時，叫的他那一聲‘皇阿瑪’。

以及會哭會爬時，都是他在親自帶在身邊撫養，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，那是自欺欺人。

他不會再親自撫養太子了。

那沒有親娘的太子，會成為多少人的靶子。康熙即便只是想想前世後期奪嫡時的殘酷，心底到底對前世廢太子存了一絲仁慈。

‘罷了，小赫舍裏氏到底是他親人，她若親自撫養的話，怕能多一絲活的機會吧。’

康熙一思索，便難得的站著思慮良久，然後沈沈嘆息一聲，“準了，送索夫人出宮，再接赫舍裏氏進宮，撫養太子。”

這一番安排過後，又將一眾事務交給昭妃，佟妃管理，這才道了一聲“散了”。

接著就擡腳先出了坤寧宮，護送太皇太後回宮。

……

回永壽宮路上的時候，胤礽問紫青青，皇阿瑪是不是很難過。

紫青青這邊，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兒子跟自己的親近了。這正在想，這次皇後難產而死，是不是嚇到兒子了，忽然聽到這般問，她楞了下。

康熙難過不。

他的元後去了，而且還是難產而去的，還是在祭祀這幾天去的，怕是有些難過的。

孩子問這種話題，顯然是在意。

紫青青不敢大意，止住腳步，蹲身下來，眼睛平視著金子，揉揉他的眉頭，低聲道：“兒子，你阿瑪怕是難過的。畢竟患難夫妻這麽多年過來，肯定是有感情的。”

兩人康熙四年大婚，這一晃，就快十年了，若說沒有感情，紫青青怕都要認為康熙無情無義。只是生死，誰都沒辦法避免。

“母妃，你不在意嗎？”

胤礽此時視線定定的看著紫青青，難道一個男人緬懷另一個女人，她心底沒醋味嗎？

何況，在他心底，他一直清楚，他皇阿瑪對他母妃，終究是不同的。這份感情，怕是死去的皇後，都比不過的。

倒是紫青青彎腰一抱，就將兒子抱進懷裏，笑道：“母妃為什麽要在意，那是你阿媽的感情世界，何人能去幹涉。況且呀，在後宮裏，能有吃有喝，兒女平安，不比什麽都好。”

知道現在康熙焦頭爛額，忙的腳不沾地，紫青青可不認為康熙還有心思來關註她。

而她對他，卻是很清楚的，親情有。

愛情，對不起，那是什麽？

她腦子還沒生銹，要去跟帝王談戀愛，活膩歪了。

紫青青笑呵呵的，左右臉頰賞了胤礽一個香吻，她是真的沒心思去想感情，後宮裏，沒人來成天拉她宮鬥，不錯了。

胤礽看得一噎，他忽然看到了未來，他皇阿瑪的坎坷之路，看他母妃這個樣子，孩子倒是有兩個了，感情，卻是沒開竅的。

他心底終究是愛他母妃的，這樣也好，帝王多情，連他都不確定他皇阿瑪能寵他母妃多久，就這般吧。

母妃於他，終究意義是不一樣的。

兩人在路上，各自想著問題。

胤礽想的，是要如何為他母妃未來規劃一條路，至少養老要沒問題。

紫青青想的，則是，康熙現在肯定沒空。

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出去禦駕親征了，她想親自去宮外看看，出去旅游一趟，這宮裏日子，太悶了呀。

不過兩人都同時想到一人，便是康熙，怕是要很久沒空去永壽宮了吧。偏生此時在慈寧宮裏，送完太後出來，康熙還真就想到了紫青青。

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後，大氣都不敢出，就怕萬歲爺一氣之下，將他給拖出去砍了，皇後娘娘歿了，偏生歿在祭祀這幾天，多晦氣啊。

“大阿哥呢。”康熙忽然想起，因為聽到皇後難產的消息，他急匆匆的帶著人回宮。

承晞這麽小的孩子，硬是被帶做急匆匆回宮，路上半聲都沒有吭過，忽然間小孩子隱忍的神情劃過，他此時想起，隱隱有一絲心疼。

若是那小沒良心的在，怕是不知道要吭吭卿卿叫多久，得虧她還一個大人，竟然還不如個孩子。

“萬歲爺，您叫散了的時候，榮嬪娘娘就抱著大阿哥出的坤寧宮。這會兒，怕是帶回去用晚膳了。

畢，畢竟，晚上的時候，娘娘還要帶大阿哥、二公主，去，去守靈的。”

這按照習俗，宮裏頭大阿哥，二阿哥，二公主，三公主，可都算是皇後的半個孩子。

現在皇後的皇子又小，自然是不能守靈的，那這守靈的任務，怕是就要由大阿哥擔了。

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說著，還不忘在後邊，仔細聽著康熙的呼吸頻率，好判斷下萬歲爺這會兒，心情的起伏。

這個時間點，梁九功是真的有哭的心思啊。

萬歲爺身邊的紅人，可是不好當啊。

而且榮嬪那小祖宗啊，他此時是真的很無奈啊，這位主子，你說心腸咋就這麽硬呢。

都道皇後歿了，萬歲爺心底不好過，後宮嬪妃，一個個的，哪個沒過去安慰萬歲爺啊。

可這位主兒到好，他可是眼睛看的一突，萬歲爺一讓可以散了的時候，她那是抱著大阿哥，步子跑的比誰都快。

好歹，裝，您也裝下不好嘛。得虧萬歲爺平日裏，這般寵您。

一聽到說這個，康熙才忽然驚覺，今日來他跟前安慰的女人不少，偏生她半個人影都沒看到，這個女人，心裏當真有他？

“你以前說榮嬪心底有朕，可是真的？還是？”康熙腳步止住，聲音沈了沈，這女人，當真說心底有他沒水分？

但凡有雙眼睛，都能看到，他今日心情並不算好。

可這女人到好，到現在了，也沒來問問他心情如何，再順道安慰安慰他。

他是帝王，面對這些事情，倒是常事，也不需要誰安慰，可她呢，他還真就有點在意。

“萬，萬歲爺，大阿哥當，當時臉色不正常，怕是身體不舒適，榮嬪娘娘擔心大阿哥，這才抱著大阿哥這麽快出的坤寧宮。”

什麽叫搬石頭砸腳，自己說的謊，跪著也要填滿。

梁九功欲哭無淚，忙‘噗通’一聲跪下，顫著聲解釋著，差點沒咬到舌頭。

他是真不知道大阿哥正不正常，這麽說，總歸是符合邏輯的。

康熙提著的心，可算是重重落了下去，總算心底舒坦了，總算這個女人有點心。

只是這個點，他事情很多，現在還不能去看她。

“晚間的時候，給榮嬪，大阿哥二公主的跪墊看著點，晚間涼，可不要著涼了。另外，派太醫去給大阿哥看看，可是著了涼。”

康熙吩咐著，心底劃過小女人那張委屈的小臉，他到底是不舍她不舒坦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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